李白文化随笔三则
廖悰
李白出川首选目的地是哪里
李白出川的首选目的地是哪里?
首先可以肯定不是长安。
因为,去长安的话,从江油(当时叫昌隆)一路向北,越过秦岭,那就是长安方向。因为多年之后,安史叛军打来,唐玄宗心慌慌地逃向蜀中,就是走秦蜀古道,几乎直线从长安来到成都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。地球人都知道。
李白《别匡山》“莫怪无心恋清境,已将书剑许明时”,然后《峨眉山月歌》“夜发清溪向三峡”,出川走的水路,经渝州(今重庆),出三峡,顺长江而下。目的地当然不会指向与此相反的长安的。
那目的地是哪里?
李白诗歌告诉了我们。
开元十三年,25岁的李白在出川途中写下《秋下荆门》言——
霜落荆门江树空,布帆无恙挂秋风。
此行不为鲈鱼鲙,自爱名山入剡中。
《晋书·张翰传》记载:“翰因见秋风起,乃思吴中菰菜、莼羹、鲈鱼脍,曰:‘人生贵适志,何能羁宦数千里,以邀名爵乎?’遂命驾而归。”
先用张翰典故,暗言此行要去吴中。
再言“自爱名山入剡中”。
唐时剡县属江南道越州,境内有天姥、沃洲,又有剡溪,历来被视为隐居及游览胜地。
此处春秋战国时为越人聚集地,后又曾并入吴国。所以此处先用张翰典故,再言剡中,二者并不冲突。
李白出川途中,惊叹庐山瀑布“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”,感叹赞美“天门中断楚江开”,到金陵,先是有着对初恋情怀回眸的《长干行》,然后在《对酒》《陌上赠美人》《赠段七娘》中纵情声色于金陵酒肆,再到了扬州。
唐朝的扬州很牛,全国排名最靠前的四大都会城市之一。扬州是全国最大的经济都会,也是最发达的国际港口城市,有“天下之盛,扬为首”的称誉。“市桥灯火连霄汉,水郭帆樯近半牛”是对扬州地区贸易往来、商贾云集景象的写照,“天下三分明月夜,二分无赖是扬州”更是了道尽了扬州地区首屈一指的繁盛及文华风流地位。
所以有说法认为李白祖辈及父辈可能是大富商。李白领受着家族事务到了扬州。于是,李白自言的一年“散钱三十万”才有了现实依据。有这个资本散钱三十万,不然吃饭都紧巴巴的何能如此豪阔?要知道当年的三十万比今天的三十万还要值钱得多。
由于现有资料的模糊,这些都只能是有这个可能。
因为李白在扬州没呆多久,便去了越中的剡中。
《广陵赠别》后(广陵就是扬州),李白《别储邕之剡中》——
借问剡中道,东南指越乡。
舟从广陵去,水入会稽长。
竹色溪下绿,荷花镜里香。
辞君向天姥,拂石卧秋霜。
游剡中,在正值青春的李白眼里,美丽的女性让他为之沉迷而赞美,我们看李白的《越女词五首》——
其一
长干吴儿女,眉目艳新月。
屐上足如霜,不著鸦头袜。
其二
吴儿多白皙,好为荡舟剧。
卖眼掷春心,折花调行客。
其三
耶溪采莲女,见客棹歌回。
笑入荷花去,佯羞不出来。
其四
东阳素足女,会稽素舸郎。
相看月未堕,白地断肝肠。
其五
镜湖水如月,耶溪女如雪。
新妆荡新波,光景两奇绝。
还有《浣纱石上女》《采莲曲》《西施》等,要么赞叹眼前的越中女郎,要么感慨历史沧桑变迁大事中的传奇女性。
这时,李白还有一首诗《王右军》——
右军本清真,潇洒出风尘。
山阴过羽客,爱此好鹅宾。
扫素写道经,笔精妙入神。
书罢笼鹅去,何曾别主人。
王右军,即王羲之。晋琅琊人。居会稽山阴。性爱鹅,山阴一道士养好鹅,王羲之想买,道士欲求得王羲之所书《道德经》,言可以鹅相赠。王羲之欣然写就,笼鹅而归。——《晋书.王羲之传》。
李白在剡中如何的经历,我们也不得而知。但是,此后李白的诗歌里多次提到剡中、会稽等越中地方。
比如,天宝三载,44岁的李白写下《送贺宾客归越》——
镜湖流水漾清波,狂客归舟逸兴多。
山阴道士如相见,应写黄庭换白鹅。
天宝五载,46岁的李白写下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,此为李白自东鲁赴越时所作。时李白已离开长安,于诗歌里宣泄其失意。里面有诗句:
海客谈瀛洲,烟涛微茫信难求。
越人语天姥,云霞明灭或可睹。
天姥连天向天横,势拔五岳掩赤城。
天台四万八千丈,对此欲倒东南倾。
我欲因之梦吴越,一夜飞度镜湖月。
湖月照我影,送我至剡溪。
谢公宿处今尚在,渌水荡漾清猿啼。
……
剡中还有一个著名的典故——
南朝宋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:“王子猷(王徽之)居山阴,夜大雪,眠觉,开室命酌酒。四望皎然,因起彷徨,咏左思《招隐诗》,忽忆戴安道(戴逵)。时戴在剡,即便夜乘小船就之。经宿方至,造门不前而返。人问其故,王曰:‘吾本乘兴而行,兴尽而返,何必见戴?’”
我想,李白出川的首选地在剡中,极有可能跟他追慕的魏晋风流有关。
李白学习前人,前人很多,其中魏晋南北朝人士自然不在少数。杜甫言李白:“白也诗无敌,飘然思不群。清新庾开府,俊逸鲍参军。”便是佐证之一。李白自己的笔下陶渊明、王羲之、谢灵运等魏晋人物也屡屡出现。甚至李白的纵酒放任等生活也与魏晋风流有所关联。
李白追慕前辈先贤,就像今天的我们,在文化旅游中,我们到李白故里或者三苏故里等等名胜地,虽然千年已过,风物殊异,但我们依然能感受到诸多历史文化名人的夺目风采,似乎仍在身旁,风是他们的气息,花草树木有着他们的印记……
所以,当年青年李白出川,第一时间并没有选择去京城长安,一路舟船,一路歌行,虽经了庐山、金陵、扬州等地,但首选的最终目的地乃是在越地剡中。
他所追慕的那么多可爱的古人在剡中演绎过那么多令人神往的故事,世界那么大,李白想去看看。
廖悰,2021,1,25草于江油
李杜英雄所见略同否
廖悰
想起这几年的一个段子:
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古诗词呢?
就是当你看到天边飞鸟,想到的是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。”而不是“哎呦卧槽,好多鸟!”
这个段子说明了文化修养的重要。其实,也指出一个问题——一般而言(这个不要忽略,再次强调:一般而言),无论何人,看到同样的情境,心中涌起的感受都差不多近似,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。
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。
开元十三年(725年),25岁的李白出川过荆门,写下《渡荆门送别》——
渡远荆门外,来从楚国游。
山随平野尽,江入大荒流。
月下飞天镜,云生结海楼。
仍怜故乡水,万里送行舟。
此诗由写远游点题始,继写沿途见闻和观感,后以思念作结。全诗意境高远,风格雄健,形象奇伟,想象瑰丽,以其卓越的绘景取胜,景象雄浑壮阔,表现了作者少年远游、倜傥不群的个性及浓浓的思乡之情。
这首诗歌在李白诗歌中不算突出,但有个地方很值得我们品味——“山随平野尽,江入大荒流。”
似曾相识吧?这就对了。
我们再来看诗圣杜甫的《旅夜书怀》——
细草微风岸,危樯独夜舟。
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。
名岂文章著,官应老病休。
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。
《旅夜书怀》最可能在大历三年(768)春天,杜甫离开夔州,穿过三峡后,向江陵(今属湖北)航行时。大历四年或五年春天,漂泊在湘江上时。长江贯流的湖北江汉平原,和湘江沿岸的湖南平野,都能与“星垂平野阔”所描绘的空间相应。(一说作于永泰元年(公元765年),时杜甫在重庆云阳县。但空间感有点不符。)
这首诗既写旅途风情,更感伤老年多病、漂泊无依的心境。首联写江夜近景,刻画了孤舟月夜的寂寞境界。颔联写远景,雄浑阔大,“星垂”烘托出原野之广阔,‘“月涌”渲染出江流的气势,以乐景写哀情,反衬出他孤苦伶仃的形象和颠连无告的凄怆心情。颈联正话反说,抒发休官的忧愤。诗人的名声因文章而显赫,告病辞官,皆是由于远大的政治抱负长期被压抑而不能施展,尾联诗人以沙鸥自比,转徙江湖,声声哀叹,感人至深。全诗前二联写点明“旅夜”,后二联紧扣“书怀”,景中有情,融情于景,内容深刻,格调清丽,结构谨严,是杜甫诗歌中的经典作品。
杜甫(712—770),768年,已是诗圣杜甫暮年飘零不堪时节。
李白杜甫的两首诗之间距离了40多年,何其相似度如此高也?
对此前人有过评点:
明·胡应麟《诗薮》:“山随平野阔,江入大荒流”,太白壮语也;杜“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”,骨力过之。
清·翁方纲《石洲诗话》云:太白云:“山随平野尽,江入大荒流。”少陵云:“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。”此等句皆适与手会,无意相合;固不必谓相为倚傍,亦不容区分优劣也。
“无意相合”,则是英雄所见略同。李白、杜甫,诗仙诗圣双子星座,在深厚的文化积淀下,眼前相似的情境引发他们笔下相似的文字,这是在情理之中的。
“亦不容区分优劣”,则是李杜并举,无有高下。诚然,李白、杜甫并称千年,中间因隔了一个“安史之乱”,一个豪放飘逸,一个沉郁顿挫,谁也不能分说二者哪位更高一些。
突然想到李杜的两首酬答诗——
李白诗《戏赠杜甫》:
饭颗山头逢杜甫,头戴笠子日卓午。
借问别来太瘦生,总为从前作诗苦。
意思是:至今记得,在饭颗山上遇到老朋友杜甫,头上戴着竹笠日头刚好是中午。请问老兄自从分别以后为何如此消瘦?恐怕都因为这一段岁月里作诗太费辛苦。这首诗大约作于公元746年(天宝五年)秋天李白与杜甫在兖州最后一次相遇时。此诗语言通俗易懂、言简意赅,生动诙谐地塑造了杜甫苦心作诗的形象,
杜甫诗《春日忆李白》:
白也诗无敌,飘然思不群。
清新庾开府,俊逸鲍参军。
渭北春天树,江东日暮云。
何时一尊酒,重与细论文。
此诗抒发了作者对李白的赞誉和怀念之情。全诗感情真挚,文笔直率,怀念之情倾杯而出,诗人在抒发怀念之情的同时,高度评价了李白诗歌的重要地位和突出风格,因而这篇怀友之作,从某种程度上说更是一首诗歌鉴赏之作。
这两首酬答诗放在这里有我的一个小心思在——在不否认李杜友谊的前提下,有观点认为,李白的《戏赠杜甫》有讥讽杜甫写诗太过于苦心孤诣,而杜甫的《春日忆李白》中“重与细论文”似亦有着对李白诗歌有时流于草率不工的暗讽。
李杜并称,对李杜的评价也基本如影相随:
胡应麟:才超一代者李也,体兼一代者杜也。李如星悬日揭,照耀太虚。杜若地负海涵,包罗万汇。李唯超出一代,故高华莫并,色相难求。杜唯兼综一代,故利钝杂陈,巨细咸蓄。又曰:李才高气逸而调雄,杜体大思精而格浑。超出唐人而不离唐人者,李也。不尽唐调而兼得唐调者,杜也。
王世贞:五言律,七言歌行,子美神矣,七言律,圣矣。五七言绝,太白神矣,七言歌行,圣矣,五言次之。太白之七言律于美之七言绝,皆变体为之可耳。又曰:十首以前,少陵较难入。百首以后,青莲较易厌。扬之则高华,抑之则沉实,有色有声,有气有骨,有味有态,浓淡浅深,奇正开阖,各极其则,吾不能不服膺少陵。
胡应麟的评价全然并列,无一丝偏斜。
王世贞的评价则稍微有些抑李而尊杜了。
李白长杜甫11岁。两人交游,情谊深长,特别是杜甫对于诗歌天才又兼诗坛长辈的李白,那更是情真意切。这从杜甫多首赠与李白的诗歌里可以看出。
李白诗歌写下之后,应也有收存(否则散轶得更多,也就没有这首《渡荆门送别》和这篇文字了),且李白生前其诗歌便有流传、诗名远播。自然,勤学的视李白为偶像的杜甫当看过李白的许多诗歌。
当然也就不排除李白这首早期的《渡荆门送别》。
768年,飘零无依的杜甫也来到了荆门附近。看到了几十年前李白曾见过的山河风景。其时,李白已去世6年,杜甫也是风烛残年。
此时的杜甫,以这样高相似度的文字,表达着对故友的某种怀念和伤悼?以及自悼?
一种穿越时空的情感弥漫在荆门,属于天下失意之人。
锤炼功夫臻入化境的杜老夫子“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”,境界壮阔,气象万千,浑厚至极而不见衰朽之年的孱弱。实为名句而流传千古。
对比之下,李白的“山随平野阔,江入大荒流”未上到一个高度。
胡应麟言杜甫诗句“骨力过之”,我与他也英雄所见略同。
故此,杜甫的这两句诗歌极有可能因了李白诗句的基础,攀爬在了李白的肩头,推陈出新,化平淡为神奇。
荆门此刻,属于杜甫。
2019,6,18草。7,18夜誊录
有一种等差数列叫孟浩然—李太白—杜少陵
廖悰
最美的唐诗里有一首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——
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
至于如何美丽,解读赏鉴者甚众,不用我饶舌,自己读去。
这里我要说的是,后辈对前辈的敬仰,前辈对后辈的淡然处之,大多相似。
孟浩然(689年—740年),名浩,字浩然,号孟山人,襄州襄阳(今湖北襄阳)人,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派诗人,世称“孟襄阳”。
开元十六年(728年),初春,在长安作《长安平春》诗,抒发渴望及第的心情,当年孟浩然三十九岁,然而,科举不中。同年孟浩然与王维结交,王维为孟浩然画像,两人成为忘年之交。应进士举不第后,孟浩然仍留在长安献赋以求赏识,曾在太学赋诗,名动公卿,一座倾服,为之搁笔。他和张说交谊甚笃。传说张说曾私邀入内署,适逢玄宗至,孟浩然惊避床下。张说不敢隐瞒,据实奏闻,玄宗命出见。孟浩然自诵其诗,至“不才明主弃”之句,玄宗不悦,说:“卿不求仕,而朕未尝弃卿,奈何诬我!”放归襄阳。后漫游吴越,穷极山水之胜。
开元二十三年(735年),韩朝宗为襄州刺史,十分欣赏孟浩然,于是邀请他参加饮宴,并向朝廷推荐他,孟浩然因考虑到上京干谒张九龄未果,认为作为刺史的韩朝宗也无法让他入仕便没有按照约定赴京。孟浩然因应崔国辅之约而东游越剡,在途经江夏时再会李白于黄鹤楼,李白创作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一诗以替其送行。
关于失约韩朝宗还有这样的说法——孟浩然四十岁时进京考试,与一批诗人赋诗作会。他以“微云淡河汉,疏雨滴梧桐”两句诗令满座倾倒,一时诗名远播。当时的丞相张九龄和王维等爱诗的京官都来和他交朋友。郡守韩朝宗先向其他高官宣扬他的才华,再和他约好日子带他去向那些人推荐。到了约定的日子,孟浩然和一批朋友喝酒谈诗,很是融洽。有人提醒他说,你与韩公有约在先,不赴约而怠慢了别人怕不行吧。他不高兴地说,我已喝了酒了,身心快乐,哪管其它事情。
孟夫子,天下扬名久矣。
此时的李白还在通向“天下扬名”的路途中。
前辈孟浩然与后辈李白相遇,孟浩然的才华、风度自然让李白倾慕不已。
李白《赠孟浩然》——
吾爱孟夫子,风流天下闻。
红颜弃轩冕,白首卧松云。
醉月频中圣,迷花不事君。
高山安可仰,徒此揖清芬。
《李白全集》现存李白与孟浩然交游诗歌五首:《赠孟浩然》、《春日归山寄孟浩然》、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、《淮南对雪赠孟浩然》、《游溧阳北湖亭瓦屋山怀古赠孟浩然》。
反观之,孟浩然似无赠李白的诗作。我个人希望孟夫子有过赠诗,但轶失了,而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。
孟、李之交往模式至少部分地沿袭为李、杜交往模式。
孟浩然长李白(701年—762年)12岁左右,李白长杜甫(712年—770年)11岁左右。三人年龄差异正好成一等差数列。
杜甫写给李白的诗歌很多:《赠李白》《春日忆李白》《梦李白二首》《冬日有怀李白》《天末怀李白》《不见》《寄李十二白二十韵》等十几首,《饮中八仙歌》也有李白的身影。
杜甫的《寄李十二白二十韵》是一首最能表达杜甫对李白情谊之作:
昔年有狂客,号尔谪仙人。
笔落惊风雨,诗成泣鬼神。
声名从此大,汩没一朝伸。
文采承殊渥,流传必绝伦。
龙舟移棹晚,兽锦夺袍新。
白日来深殿,青云满后尘。
乞归优诏许,遇我宿心亲。
未负幽栖志,兼全宠辱身。
剧谈怜野逸,嗜酒见天真。
醉舞梁园夜,行歌泗水春。
才高心不展,道屈善无邻。
处士祢衡俊,诸生原宪贫。
稻粱求未足,薏苡谤何频。
五岭炎蒸地,三危放逐臣。
几年遭鵩鸟,独泣向麒麟。
苏武先还汉,黄公岂事秦。
楚筵辞醴日,梁狱上书辰。
已用当时法,谁将此义陈。
老吟秋月下,病起暮江滨。
莫怪恩波隔,乘槎与问津。
此诗旨在为李白晚年不幸的遭遇辩护申冤,并为他不平凡的一生写照。明代王嗣奭便言其:“此诗分明为李白作传,其生平履历备矣。”诗歌后面部分极力为李白之“从璘”鸣不平。“处士祢衡后,诸生原宪贫。稻梁求未足,薏苡谤何频!”意思是李白之下庐山从永王,乃是为生活所迫要讨碗饭吃,并非有什么野心;借苏武终于归汉和夏黄公不事暴秦的故事,说明李白不会真心附逆。借穆生辞别楚王刘戊的故事,说明李白能够自重,永王也并未任用他。“梁狱”句,是说李白曾像邹阳那样上书为自己辩护。“已用”二句,是说如果当时因事理难明,李白服了流刑,那么,如今没有人将这些道理去向朝廷陈述。诗中用一个反问句“谁将此义陈”,把无人仗义执言的感慨表达得深沉幽怒。诗人称赞李白在垂老之年,仍吟咏不辍,祝愿他早日“病起”,为人间多作好诗。劝李白不要抱怨没有得到皇帝的恩泽,表示自己要设法向朝廷探明究竟。这是在无可奈何中的安慰之词,让老朋友在困境中感到一点人间的温暖。在众人对李白避之不及的情况下,杜甫却句句为李白开脱,真可谓情深不渝。
此外,杜甫写下《梦李白》(其一):
死别已吞声,生别常恻恻。
江南瘴疠地,逐客无消息。
故人入我梦,明我长相忆。
恐非平生魂,路远不可测。
魂来枫林青,魂返关塞黑。
君今在罗网,何以有羽翼?
落月满屋梁,犹疑照颜色。
水深波浪阔,无使蛟龙得。
《梦李白》(其二):
浮云终日行,游子久不至。
三夜频梦君,情亲见君意。
告归常局促,苦道来不易。
江湖多风波,舟楫恐失坠。
出门搔白首,若负平生志。
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。
孰云网恢恢,将老身反累。
千秋万岁名,寂寞身后事。
《天末怀李白》:
凉风起天末,君子意如何?
鸿雁几时到?江湖秋水多。
文章憎命达,魑魅喜人过。
应共冤魂语,投诗赠汨罗。
《不见》:
不见李生久, 佯狂真可哀!
世人皆欲杀, 吾意独怜才。
敏捷诗千首, 飘零酒一杯。
匡山读书处, 头白好归来。
李白“从璘”后遭到流放夜郎,杜甫多首作品表达了对李白的同情、担忧和思念,抒发了自己和李白怀才不遇的感慨。
与杜甫诗作相对应的,李白写给杜甫的诗歌流传于今的,目前只见到三首即《戏赠杜甫》《沙丘城下寄杜甫》《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》。
天宝4年,45岁的李白《戏赠杜甫》:
饭颗山头逢杜甫。顶戴笠子日卓午。
借问别来太瘦生。总为从前作诗苦。
李杜二人交往酬答,若从诗歌的数量和质量而言是不对等的。所以后世认为杜甫爱李白,李白不怎么爱杜甫。(就我个人认为,李白写给杜甫诗歌的情感饱满度还不如李白写给门人武谔的《赠武十七谔》。)
这样说未免让诗圣杜甫感到委屈,所以也当然有人认为李杜交往,彼此都情意深长、真挚、厚重,不能仅以诗歌的数量来衡量。
前辈孟浩然未多看重尚未扬名的李白;前辈李白未多看重尚未扬名的杜甫,这是很正常的。
美国学者宇文所安先生《盛唐诗》中对李白杜甫之交有这些评价:
“(李、杜)他们不仅被视为诗歌的顶点,而且被视为诗歌个性的两种对立典范。”
“挥翰如酒,纵饮不羁,放任自在,笑傲礼法;天赋仙姿,不同凡俗,行为特异,超越常规。包括杜甫在内的其他唐代诗人,没有人像李白这样竭尽全力地描绘和突出自己的个性,向读者展示自己在作为诗人和作为个体两方面的独一无二。”
“李白的诗歌声誉在其一生中及在八世纪后期的发展过程,是难以说明的。他在天宝时就有追随者,但没有人像后来那样认为他是伟大的诗人,连天宝时期的大诗人都算不上。编成于753年的《河岳英灵集》精当地选入了他的代表作,但殷璠并没有给予他最高评价。八世纪五十年代末或六十年代初,《国秀集》根本没收李白的诗。”
“杜甫是最伟大的中国诗人。他的伟大基于一千多年来读者的一致公认,以及中国和西方文学标准的罕见巧合。在中国诗歌传统中,杜甫几乎超越了评判。……杜甫的伟大特质在于超出了文学史的有限范围。”
“他们的著名友谊是一边倒的,他们最共同的基点可能是对李白的共同赞美。”
李长之先生《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》中言:
“李白和杜甫的交情,大家都知道是很深的。但是我们倘若仔细去观察的话,则这交情并不来回相等,具体地说,就是杜甫很了解李白,很担心李白;虽不能如李白那样做法,但是很能同情李白、欣赏李白,又能深深地跳入李白的世界之中,而吟味李白、观照李白;反之,李白对杜甫并不能这样,李白看着杜甫很泛泛,他不甘于做杜甫,也不热心杜甫那样的性格和生活。”
陈叔渠先生在《唐代两大诗人的风义感及其他》认为:
“杜甫对于李白,一片怜才之忱,在他的诗中,时时可见”;“最奇怪的是,李白对于杜甫,却是很为冷淡”。
但是,李白诗歌有很多作品于其生前便已散轶,所以我们尚不能认定李白仅有这三首诗歌给杜甫。另外,从这三首诗歌,亦可看出李白对杜甫的友谊的真切与深厚。并且,李白年长杜甫11岁,无论从年龄上还是从诗才方面,李白都是杜甫不折不扣的前辈师友,杜甫在对于李白的深厚友情之外,还有自订交而始的景慕崇敬,形之于诸多诗篇,这也是情理之中。
所以,就算孟浩然真的没有赠诗与李白,诗仙也不要太委屈。同样,李白赠杜甫诗歌少一些,杜甫也毋庸太在意。
人的成长是需要一个过程的。
有时候,我们不用太多在意是否自己被别人在意。
2019,7,1草,7,19誊录
廖悰,教授,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,四川省作协会员,四川省李白研究会副秘书长,江油市作家协会主席。